左炘漫漫

睡在女人身旁的男人，因溫存過後幸福飽滿，鼾聲大作。她望著他，儘管已是三十好幾，但這張熟睡的臉龐，因全然放鬆而呈現著嬰兒般的稚嫩輪廓。這時，他沒有清醒時的憂鬱與苦悶，臉部線條如此柔和，憨然像吸飽了母奶，滿足。

現在這個男人是這樣。她過往的男人，也是這樣。總是在兩人交纏之後，用鼾聲告訴她，「我很幸福」。

她習慣睡在男人右邊，然後向左望著身旁的男人。仔細端詳著一呼一吸間，男人嘴巴微開、胸脯隨著呼吸而起伏的韻律。

她不知怎地，喜歡看著身旁男人安穩地沈睡，但自己卻睡不好。一張大床，隨時因為一個翻身而撼動整個結構，她因此小心翼翼，不敢輕舉妄動，深怕驚醒身旁人，可是男人為何不會如此擔憂？總能睡得像是獨眠一樣？

因為怕干擾、怕被干擾，她不喜歡和男人相擁入眠，每每歡愉、幾乎交融成為一體之後，隨即就翻身到床邊，靜靜地窩在一角，試圖尋覓扣除兩人交集外所剩不多的空間。那個和她一樣深深被米蘭昆德拉吸引的男人，曾在一個清晨的床邊，背對著問睡在床另一邊的她：「我們是不是很像《不朽》裡的夫妻？」她也背對著他，不管他看不看得到，她默默逕自點著頭，表示認同。

昆德拉在《不朽》裡把阿涅絲與保羅這對夫妻共同的床，稱為「婚姻的祭壇」，叫做祭壇，就表示在共同的床上為對方犧牲，兩人都怕呼吸聲吵對方，所以都把身體挪到床邊，留下中間一個大空位，兩人互相假裝睡著，因為擔心對方睡不好，這種睡不著又不准動，叫做婚姻之床。

她覺得，昆德拉的描繪如此傳神，難怪兩人在不同時候各自讀了他的小說後，還能因為這些敘述而有交集。

不過，昆德拉沒想到的是，即使她怕吵醒他，難以入眠，但在這段時間裡，她卻會偶爾翻過身來靜靜地望著身旁鼾聲不斷的男人。看樣子，男人還是比較不擔心女人被吵醒，她心裡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