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炘漫漫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畫畫，甚至，一拿起筆來，手動不了的、筆也下不去？我已不復記憶。

拿起筆來開始塗鴉，是一切動作的初始，怎麼，我竟會忘了塗鴉的本能？甚至害怕起來？

◎手印畫

四月份，誠品兒童館每逢週末都會有孩子的活動，這週企畫了手印畫，我答應過去幫忙。抱著好玩的心情，我心想，美術我不懂，打雜、出力、帶孩子，我總可以幫上忙的。

太陽帥哥找來兩位專業美術老師，在現場指導孩子作畫，一開始為了熱場，工作人員都先「下海」去玩。我看著瓶瓶罐罐顏料，跟著美術老師有樣學樣，把手掌手指塗上顏料，我還突發奇想，把每一個指節染上不同顏色，手長也塗上條紋色彩，就在大功告成之際，手掌按壓在紙上後，我傻住了：接下來呢？

自己開始有點侷促不安，有點窘：把手掌印上去之後，我到底要畫啥？

看著美術老師大掌一揮，就是一張接著一張的作品出來；小朋友小掌一壓，也是忘我地塗塗抹抹，而我呢？我一點也不知道，我要畫什麼？腦子突然卡著，那個手掌就是接下不去。

眼前顏料一罐罐，好像都在對我說：來啊，來用我啊，趕快把我染到畫紙上去啊！而我好想告訴這些顏色：我好想好好用你們，可是，我畫不出來！

那種心情，讓我想到小學上美勞課時，每當老師要我們自由畫，便是我頭痛的開始。絞盡腦汁，只想草草結束，一點都不想畫畫，畫畫一點也不有趣，我討厭畫畫，討厭自由創作，討厭那些顏色讓我揮灑。

我可不可以不要有這樣的選擇？

可是，就在某個角落裡，我翻出了上幼稚園前的我，用鉛筆、色筆塗鴉的泛黃紙張。那時，我怎麼就沒有恐懼自己畫不出來？那時根本沒有恐懼，筆拿來到處亂畫，牆壁是我作畫的地方，地板也是，我的臉、弟弟的臉、書桌、衣櫃，到處都有畫畫痕跡，還因此常常惹來一陣毒打。

那時，除了害怕亂畫被打之外，從來也就沒有害怕「畫不出來」這件事，畫只怕來不及，怎會畫不出來？

本來是漫天亂畫的小手，何時、何故變成了拿筆會發抖的大手？

◎誰是第一名？

《誰是第一名？》圖‧文：蕭湄義。信誼基金出版社。

故事是這樣的：

大餅是個很會畫畫的孩子，常常去比賽畫畫，也因此得了好好多獎狀，所有小朋友都會說：「大餅是最會畫畫的小孩！」

大餅很好玩，他希望同學跟他畫得一樣好，因此都會幫同學改畫，改得同學心裡頭覺得怪怪的，但也不敢說什麼，因為大餅最會畫畫啊，聽他的，好像也沒錯。

有一次大餅被邀請當畫畫評審，大餅很高興地出席。評審除了大餅之外，其他的人都很奇怪，有從畢卡索「夢」裡走出來的歪頭女人；有「吶喊」裡那個捧著臉、張大嘴、大驚失色的孟克自己；也有高更「市場」裡頭戴鮮花的大溪地女人。

儘管怪怪的，大餅還是很高興地期待著，得獎的人，一定要畫他最喜歡的火紅太陽。結果，紅綠色盲的小狗畫了灰色的太陽；有28000個眼睛的蜻蜓，把「我的家」畫成一點一點的模樣；有 5000個眼睛的蜜蜂，畫出來的花是一格一格的馬賽克樣子；魚的眼睛在兩邊，畫出來的公園也好奇怪；只感覺得到光亮和黑暗的小毛蟲，他的花是白色，其他全是烏漆抹黑的一片。

大餅一開始不高興，覺得他們都畫錯了，後來小狗、蜻蜓、蜜蜂跟他講：「我的眼睛看到的就是這樣啊！」大餅才知道，每個人都畫出自己看到最美的圖畫，太陽不一定是他最喜歡的紅太陽。所以大餅就宣布，每個人都是第一名！

因為，每個人看到世界都不一樣。

◎維根斯坦《論色彩》

「即使綠色不是黃色與藍色的仲介色，難道就不可能有種人，他們有藍黃色、紅綠色這樣的顏色概念嗎？也就是說，難道就不可能有人所擁有的顏色概念跟我們所擁有的不同嗎？就像色盲者，他們的顏色概念就跟正常人不同，而且，跟正常不同並不一定表示他的眼睛瞎了或有缺陷。」（註[1] ）

「想像有個色盲組成的部落……他們的顏色念不會跟我們相同。就算我們假設他們也說中文，也懂得中文中所有有關顏色的語彙，但是他們在使用這些語彙上的方式還是會跟我們不同，而且他們學習那些語彙的方式也跟我們不同。……根本就沒有一個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判準，告訴我們『什麼才是一個顏色』……這證明了顏色概念的不確定性，或再度證明了顏色之間的相同與否是難以被確定的。（註[2] ）」

◎害怕什麼？

現在拿起畫筆，我怕我畫的不真、畫的不像、畫得不好，所以我怯步。

這樣的恐懼，一再被複製、被傳承著。

在做手印畫時，我看到在旁求好心切的父母親跟他們的孩子說著：「太陽應該要畫黃色的啊！」、「樹是綠色的」、「西瓜怎麼會長樹上？」、「你要把他畫得像一點」、「那個顏色不對！」、「那個姊姊畫得真漂亮！」、「他畫的好像啊！」……

我終於知道了，曾經拿著畫筆到處揮灑、曾經年年參加寫生比賽、曾經不止一次拜師學畫，最後我竟在不知不覺中恐懼提起畫筆的原因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