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炘漫漫

我現在每天都會給自己一點點的功課。

比方說，用眼睛盯著一個東西，仔細看、慢慢看；或者，用耳朵，專心聽，不知道會聽到什麼，就是專注個幾分鐘也好。也或者，我用舌頭嘗試新的味道，緩緩地保留在口舌間，咀嚼著。也可以用鼻子，像隻小狗，試著聞聞，喜歡的、不喜歡的、香的、臭的，都去嗅一嗅。

從健身房往辦公室路上，經過誠品旗艦店的的周邊，遠遠的，我聽到了水聲。

循著水聲，我看到書店外頭那個階梯式的設計，讓水嘩啦嘩啦流下。當時我並未刻意停留，祇是緩緩地經過，然後聽著那水流。

總是喜歡水。經過小圳、小河、山溪、大海，會情不自禁地駐足。

水，能夠讓人沈靜下來，這是有跡可尋的。

赫塞的《悉達多求道記》，一生追尋著道，悉達多最後在渡口當起擺渡者時，他從水裡的倒影、水不停地流逝，悟出了道。

遠藤周作在《深河》裡，描述著印度恆河生死老病交錯的景象，不分階級，所有人都在恆河裡頭重新獲得生命的意義。儘管那是一條外人看來再骯髒不過的河水，但對印度人來說，卻是此生此岸的後盾。

基督宗教把受洗當成一項重要儀式，用聖水沾濕肉身，表示之後開始了聖潔的心靈。

對於水，人有種渴望，企求著透過他，可以揮去一切不想回首的陰暗。水是流動的，看著、聽著他流動，生命的韻律於是呈現，再怎麼沈滯低迷的情緒，彷彿都可以跟著水流一起舞著、甚至融入。

我想到大江健三郎這位可愛的老先生，小時候竟為了去找那傳說中的幾十尾雅羅魚，便潛水下去，也不顧岩石周圍的危險。大江的頭就這樣被卡在岩縫中，因為開始溺水了，所以痛苦，可就在此時，大江一邊痛苦，一邊幻想著：

就算痛苦，也只要這樣安靜不動就行了。那麼，我也會變得能用鰓呼吸，可以在水中活下去。身體也會變成銀灰色，眼睛變成黑色小點。

處於生死關卡的大江，那孩子的念頭是自己可否成為雅羅魚群裡的一尾。姑且不論這念頭的狂傻，我想到水的魅力。

人因無法用鰓呼吸，所以對水底世界特別好奇，也容易幻想。在水裡，可以靜靜地隨著水流、不用施力地漂著。我忘了羊水包覆的感覺，但在水裡，或許很類似。

無重力、安安靜靜。

水聲從耳邊滑過，我望著無色無味、剪不斷猶如涓絲的細流，那視覺、那樂音，就是一幅美麗的畫與樂曲。幽遠地，心神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