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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前一陣子為我和我弟各準備了一雙據她說法是象牙做的筷子。我在想,有可能嗎?象牙,很昂貴的,她買這雙筷子卻只要一百多元。不過,她買這象牙筷子的目的倒不因為它是象牙做的。

 

你們都在外面吃,這筷子說可以測出有沒有毒啊,有毒的話說話變色。我媽認真分析給我聽。

 

她武俠連續劇看太多,以為這象牙筷是古時候的銀針,可以測出有沒有砒霜。我稍稍取笑了她一下:妳以為外面食物都有砒霜啊?

 

她頓時語塞。因為她自己也知道用筷子驗毒這種說法是小說裡才有的劇情,不過因為知識和語彙有限,我媽只能用這種她認知到的方式作表達。其實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外面食物多半不注重衛生,用這筷子「應該」可以看出一些化學變化,因此她還強調,筷子如果變色,就不要吃喔。

 

這是我媽。她雖然祇有小學畢業,但每天認真看電視新聞與報紙,然後所有黑心新聞嚇得半死。

 

我都被那些有毒食物嚇死了,你們在物面吃東西要小心。我媽惶恐地說。但我媽並不知道她女兒的飲食壞習慣,也是怪習慣,除非和人約好吃飯,不然一個人在外,我幾乎不曾動筷,因為我很少去吃「正餐」,往往都是喝牛奶、咖啡、茶葉蛋或是蛋糕甜點裹腹。

 

以前吃這些是因嗜吃甜食,現在吃這些,是因為要去換取一個固定空間流連一個下午或是一個晚上,甚至一整天,所以不太吃得下正餐,就拿咖啡、糕點填肚子。這雙筷子帶在身上約有兩週,終於在一次午後,我餓昏了,決定去吃一碗福州乾麵、喝碗香菇貢丸湯後,才首次派上用場。

 

 

◎同學眼中

從唸書開始,我媽在我同學眼中,一直是個很有活力、很先進的娘。儘管她一五○不到,典型的短小精幹。國中、大學、研究所同學看到陳媽媽,總忍不住發出讚嘆:妳娘真是太厲害了!

 

她的厲害在於,短小身材可以騎著一二五的重機,常常為了卡一個位置,她也扛得起這沈重機車。

 

這一輩子,我媽什麼事都做過。賣檳榔(我太小不復記憶,但我確定那時還沒有檳榔西施,祇有檳榔歐巴桑)、送電話簿(那時騎著三輪車,我還沒上幼稚園,也幫忙載過)、打玻璃珠、賣獎券、當過曾經熱烘烘大家樂的小組頭,然後我哥嫂做小吃生意,她也幫忙送外送,直到現在都是如此,六十過半,颳風下雨寒風刺骨,她還是很靈活地騎車到處奔波。

 

有一次,我開著車,在路上遇到我媽結束外送要回家,我看到她的背影,才猛然覺得:實在危險。那天很冷,又下雨。我後來勸她,不要再幫忙外送了,頂多留在店內幫忙就好。說歸說,我知道她聽不下,為了讓她騎車夠暖,我去傑克狼皮買了一件保暖防風外套,至少讓她騎機車不這麼受凍。

 

因此,我的同學、朋友,看過陳媽媽的,都豎起大拇指說讚!她很樂的。也不知道這種讚美是好是壞,聽起來很好,但好像又間接鼓舞她,繼續勉力而為、不服老。

 

 

◎媽媽的味道

說句良心話,我媽手藝實在不怎樣。這是後來我跟貴桑在一起相處兩年半,我的味蕾全被他打開了之後,我才知道我媽的廚藝是何等。

 

我永遠記得,小學三年級開始帶便當,直到六年級,我的飯盒永遠是黃黃的一片,裡頭全是滷味:豆干、豆腐皮、豆干絲、滷肉。我那時都好羨慕別人的飯盒為何可以五花十色,有紅的、有綠的、有橘的,就是不像我的便當,祇有黃的。

 

那時候我和我弟都愛吃滷味,豆干絲當麵條吃,一鍋滷肉湯可以連著拌飯吃好幾天,滷上一大鍋,可以吃一週,裡頭食材沒了,再補就好,基本上是「換藥不換湯」。

 

可能因為這樣,我現在幾乎不吃豆類製品,稱不上是反胃,但看到豆類製品就是興趣缺缺,可能是小學那幾年已經把我一輩子的量吃完了。一鍋滷味,是我媽媽的味道。

 

我媽的味道後來有改變,更精確一點的說法,她的廚藝有擴展,這些年她很努力地讓飯桌增色,佛跳牆、白菜滷、客家小炒、薑絲大腸,應有盡有。我媽開始讓自己的菜單走遍大江南北,不過,我發現一件事,她所有料理都有一個共同點:放入很多很多、各式各樣的食材。因此,白菜滷跟佛跳牆吃起來相去不遠。

 

有一回,我弟直接跟我媽講,吃妳的佛跳牆跟白菜滷都差不多啦!我哥也曾嫌棄說,哪有人在佛跳牆裡加一堆內臟?不過兩人嫌棄歸嫌棄,但沒有放下手中的筷子,那些被他們嫌棄的食材,都全被他們吃盡。原來他們不是不愛,而是覺得我媽的作法不地道,總要發表一下評論,即便這種評論滿苛刻的。

 

我媽心臟算強,也樂天,看到鍋盤掃盡,她還是很高興地下了註腳:這就是媽媽的味道啊!(意思是儘管不地道,可是你們吃光光了啊!)

 

這是我媽,典型的變形蟲。

沒有原則、沒有堅持,相對於我爸而言(我媽口中的老古板),我媽只要能夠生存、能夠活,她一定可以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好,至少心情上會找出自我愉悅的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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