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炘漫漫

儘管身段愈益有彈性，但對於生命的質感，卻更為堅持。

曾對這點堅持有些動搖，因為，我怕自己成了獨斷、不聽人言的討厭傢伙，也怕落入了越老越固執的窠臼。幾經與人摩擦、衝突、更深的交融互動之後，我確定了這個方向，不僅不再遲疑，而且走得穩當。

生活裡沒有什麼禁忌：任何食物擺在眼前，都是美味；任何我所在的空間，都是好居所；任何景物，都是好山好水；任何時節，都是好光陰。

慢慢地，不再有出手抓取的動作，取而代之的是，敞開雙手，接受攤在眼前的所有。緊握拳頭，總叫人疲憊緊張，當雙手自然舒張垂放時，那是舒服，也才能常常久久。

幾年前，她送我奧修的書《愛、自由與單獨》，那個時候，正處在狂亂的情感糾葛裡，我根本讀不下奧修的任何隻字片語，只覺得奧修談的那些，是空話、是理想、是教條，換言之，也是屁話。我不相信宗教、不相信任何人的論說、不相信任何試圖要使我離苦得樂的管道。

那些好意，都祇是烏托邦，我這樣認為。如果你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性的人，才不會說出這種神話。一切對於那個時候的我，都是如此絕對成理。

事隔多年的今日，偶然再從書櫃上取出這本塵封許久的「經典」，竟像是遇見老友般，貼近熟悉、沒有距離。快速翻閱著奧修談愛、談單獨，我一點也沒有囫圇吞棗的消化不良，正是因為看到自己的反影，與其說是和奧修對話，毋寧是和自己交流，所以能夠真正深入自我。

有個朋友，第一個反應是：「妳參加了什麼活動？」我在電腦這頭想著，她大概認為我去上了類似心靈成長之類的課程，所以有了轉變。

我是有上課、有活動，這些課程與活動都在我每天的生活裡，跟家人、跟朋友、跟同事、跟任何與我有剎那交會的人之間，有著用不完的題材。我不斷咀嚼、反芻，嘔著心、想破頭，試圖為自己（哪怕是用殺的，都好）理出一條我好希望自在的道路。沒有那種心靈團體的陪伴、也沒有名師的指引，祇有與三兩好友，用不斷擦撞出火花，深入再深入，衝突再衝突，是徒法煉鋼剷出的道路。

尚不至於血跡斑斑，但好深刻。我自己走過，對別人而言，是不可思議、無法言傳，真的祇有當自己走過時，才有瞭解的機會，不然，永遠祇是理智上的「我知道」，而不是內心共鳴不斷的「我懂」。

立場的差距，正是基於人的單獨本性使然，因此，奧修開宗明義便點出：「單獨是你的天性。」

他說，人從出生開始，處在家庭環境裡，於是有了一個錯誤的印象，以為人身旁永遠有別人，所以單獨令人害怕。單獨是一種死亡的感覺，令人恐懼，這沒有錯，因為當人單獨時，人格也就死了，人格，是別人給的禮物，只要脫離人群，人格不再，單獨於是趨近死亡，人於是開始惶恐：我到底是誰？

單獨讓人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是，這時才可看清真正的自己，完滿的自己就此展現，不需要別人給我人格、給我意義，我自己早已是座湧泉，源源不絕。當我能觀照這樣的存在時，我便可以和人做深刻的連結與互動，而不是因為恐懼才渴望別人的給予與填補。

湧泉，不因為沒被發現而阻斷他的噴發，人也一樣。當我認識了自己的存在是單獨，並和自己和諧共處時，我不會因為別人的離去而改變了我的本質，傷悲、恐懼、寂寞都不再有，我仍然是個早已具足的靈魂。

這也是人生而自由的真諦與體現。

當我很盡力表達、與人連結，不再用殘缺的樣貌去依賴任何人事物，這時，還有什麼好懼怕？無所畏懼的情境就此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