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炘漫漫

在駛往新店的捷運上，我隨手翻閱帶著的《給新新人類》。

大江這本書，因為各自獨立成篇章，就像《為什麼孩子要上學》一樣，因此我讀得散漫、隨性。帶在身上好久，常常讀完一篇之後，目光又被其他書籍給誘惑了去，然後要隔上一週、兩週，當我突然想起這位年過七旬的老先生時，才趕緊又把他找出來對話一下。

對話，始終是我與書籍割離不開的原因。

是我自己透過文字與作者對話。雖然作者沒有立即聲影在我面前反饋，但我想身為一個作者，他最大的喜樂莫過於讀者從他產出的字裡行間找到一絲絲的共鳴。

作品，於是不死。

作者，有了生命的延續。

大江總是下了一些看來不起眼的標題，我在捷運上讀著〈不說謊的力量〉，原以為是他想跟新新人類溝通說謊的藝術之類的東西。然，當我讀到第三段他用自己為例子時，我的眼眶又紅了，大江總是那個會讓我掉淚的作家。

「說到我自己，……我是個想要說一點愉快事情心很強的少年，結果，常常被人家說成我在說謊。」

大江提及，他中學時很喜歡翻閱字典，發現不可思議的事情就會跟同學說，結果最後被漂亮的學姐恥笑「每次都說謊的孩子！」自此之後，大江只能把有趣的事情說給會覺得有趣的人聽。不然又會被當成說謊的孩子。他甚至後來遇到過一個編輯，當面指著他說，「你是狼來了少年」。

分享樂趣被當成說謊，只因為這樂趣很小，小到旁人會質疑：這樣也可以覺得有趣？你有毛病嗎？大江小小的心靈一定深感被否定的挫敗。但他似乎沒有因此改變不說謊的態度，最後終於找到一個不把他的話當成謊話、也從他的話中瞭解樂趣的人，然後成為朋友、結婚。

不說謊需要力量，然後變成活著的習慣。大江緩而堅定地說。

這些力量，來自各種可能的人物，包括宗教神佛、家人、親友、甚至偶像、大師，大江認為，只要你想到的那個人，是會讓你說了謊之後感覺到羞恥，你就可以不斷累積不說謊的力量。

這是大江，總是那樣平實，用自己的童年過往都做例子，娓娓道來細瑣情緒。

我紅了眼眶，是因為，大江的文字莫名地也鼓舞鼓著我。如果用他說的，去想那個會讓我覺得說了謊而會感覺羞恥的人，大江會是其中之一。

雖然他不認識我，但我謝謝他。

他用自己的經驗，平和鼓勵著讀者，口氣平實到，你會覺得他是熟識多年的老友，而不是頤指氣使訓人的老傢伙。當然也有人因此質疑，憑什麼這樣沒有特殊文采的人，既然可以一躍成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不管這些光環與評價，我只知道在接觸他的第一本書之後，他就是我這生命中的重要人士。在異地，透過翻譯的文字，我一再被他鼓舞著，尤其在某些低落的片刻。

如果真有所謂信念、念力之類的說法，如果這樣集中想念會成真的話，我有多希望此生能與大江相遇，即使祇有片刻都好。好想看看這老先生的笑容可掬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