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爸。

 

他說出來的話,總是讓人啼笑皆非,你不會知道自己該流淚還是該捧腹。

我和他的對話,總是這樣直接,聽在許多人耳邊,會覺得我大逆不道,但這在我家,卻是平淡到不能再平淡互動,沒有衝突、沒有情緒,祇是對話而已。

 

 

 

 

對話一

 

趁著這段空檔,我突然靈機一動,打算慫恿老爸再去探親。

我的如意算盤是,把他送到北京後,我就可以從北京一路搭火車往西北的烏魯木齊去,這樣可一圓搭長途火車的宿願。

我把探親的想法告訴他之後,他只無奈地說,(這理由已重複過N次)「我最近身體很不好啊!……

大概是因為他這冷水澆熄了我打得正熱的如意算盤,我臉一沉,回了他:「你從退休後,身體何時好過?」

他不語,我接著說,「你的身體只會越來越差,難道會轉好嗎?」

他苦笑幾聲,只傳來幾聲唉唉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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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二

 

他幾個月前(我其實忘了是今年還是去年)去動了白內障手術。

第一次先開左眼,這算小手術,三十分鐘就完成。

晚上我下班回家,他一看到我,孜孜稱奇地說,「哇!我的眼睛看得好清楚啊,妳長這麼大,原來我二十多年來今天第一次把妳看清楚!」

聽到這話,我立即一陣大笑。

原來老爸看女兒的外型變化,已錯過了二十多年。

因為很興奮重見光明,他說,下個月還要再去開右眼,「我現在可以看到幾公里以外的東西耶,好清楚啊……

 

 

 

 

對話三

 

在軍旅生涯過慣苦日子,看待死亡雖還稱不上輕鬆,但是他對於身後事卻強調要從簡,十多年來一再重複,不要辦什麼亂七八糟的儀式。

有天,他認真地把我叫過去,告訴我:

「我這骨灰要怎麼處理,我想了很久,現在想到兩個辦法,一個是倒進馬桶裡沖掉,這樣最省事,可是我想想,我怕你們以後上廁所心裡頭會不對勁哪!」

這種方式大概祇有他想得出來,我也真感謝老爸體恤地讓我上廁所撇條時還能享受片刻不被打擾時光。

接著他說第二個辦法:

「妳知道那個市場旁的公園嗎?那公園裡不是有個涼亭?我去觀察過了,那涼亭有四個柱子,我跟妳說唷,妳就把我的骨灰灑在其中一根柱子旁,妳記得就好,然後啊,比方說每個月十五日妳就去用手拜一下,人家問妳,小姐妳在幹嘛啊,拜什麼啊,晴天妳就說希望下雨啊,雨天妳就說希望老天爺放晴啊!……

 

這就是我老爸,連理由都幫我想好了,免得我到時候不敢倒骨灰,或者,倒了以後,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去拜他。我記得,他想出這妙方時,還沒有通過樹葬這個法規,所以亂倒骨灰被發現,我可是要受罰的。

也難怪他要幫我想好理由,免得我被罰。

 

 

我家老先生,有時候讓人氣炸,有時候讓人笑到岔氣。

我們之間總是充滿很黑色的對話,是宿命,是幽默,是無奈,也是詼諧。

他活著一天,我依舊會善待他,他垂垂老矣,我還是會守著他直到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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