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炘漫漫

嫂子店內事務繁忙，因此我帶著大姪女去添購些過年新裝。小學六年級的她，個性儘管憨直天真，不過也開始有了青春叛逆的徵兆，從衣物喜好的款式與顏色就可看出端倪。

小六是個尷尬年紀，買少淑女裝，不小心就流於老氣，買童裝嘛，她又高又胖，不僅尺寸不合，剪裁多半也不合她的身型。我們兩人於是把焦點放在牛仔與休閒服飾上。

到現在為止，她上下學都還是我娘料理接送，也讓她養成在很多事情的決定上，沒有在第一時間表達意見的習慣。進了牛仔服飾店後，我試著問她，要什麼樣的上衣，她老說不知道，我只好拿一件問一件，一連問了幾件之後，都被站在旁邊的她否決，好像買衣服的人是我，是她陪我來逛街。

我於是有些惱怒，嚴肅地跟她說，妳要自己翻衣服、找衣服，不能老要我問妳，這樣你自己喜歡什麼，別人怎會知道？這個大姊姊才有點回過神來，開始思考自己要什麼。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祇是我娘和她娘，還是把她當孩子，很多決定是幫她下的，她也就沒有習慣嘗試著說出自己的想法。總是在大人決定後，自己悶在心中覺得好像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決定。

當她開始挑選衣服後，就慢慢地說出她想要的款式：上衣不要太貼身、不要太短、喜歡黑的、不喜歡紅的、喜歡酷的、喜歡有個性的，不喜歡可愛的、孩子氣的……。她原來是挺有想法的，祇是幾乎不曾有管道讓她表達。大人還是脫離不了「大人」的姿態，「小孩」就永遠是小孩，往往背負著大人的擔心眼光，而不是祝福。

孩子犯錯、跌跤，都不是了不起的問題，讓孩子挫敗的不是挫折本身，而是來自大人責難的眼神以及過多自以為是的關懷。孩子多半是需要一句：「沒關係，妳慢慢來！」或許再加上一個鼓勵：「我等妳！」

當我看到大姪女的審美觀，我想起自己小學高年級。

那時我也一樣，為的是希望在裝扮上宣誓：我長大了！但一聽到自己的媽，成天嫌惡我的裝扮烏漆抹黑的，我就更火光，反正就是要他黑到底，看妳想要怎樣？就這樣一路從小學被唸到大學，到現在我娘還是覺得，過年得要火紅才會吉利，所以那些成套紅色內在美對她這種老嫗是很有說服力的。

但那也是我娘那一輩的價值觀，我本無從置喙，不過就在姑姪兩人拎著姪女長這麼大第一次自個兒挑選的兩件「酷酷的」黑色休閒服回家時，我娘又免不了跳了腳，還一直咕噥咕噥要她去退換，並且一再強調：「阿嬤不是跟妳說，過年要穿紅的？妳這樣黑黑的，整年運氣會不好！」

一聽我媽這樣數落姪女，我本來差點衝回去頂她，後來我說，孩子都大了，妳就不能讓她自己決定嗎？

然後我把姪女找來房裡，我問她，妳喜歡自己今天選的衣服嗎？她點點頭。我說，那好，阿嬤有阿嬤的信仰，所以她覺得黑不吉利，但如果妳喜歡自己選擇，這樣妳就會舒服而且吉利，要相信自己。

她很靦腆地轉過身，笑了一下，離開我房間。

我希望我能保持一貫祝福的態度，對待身旁的每一個人：親人、朋友、情人，皆然。這是我給自己的新年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