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炘漫漫

我爸大概是這一輩子被我這大逆不道的行徑磨到不行，最後只好舉雙手投降。

有天，我開著車帶他上醫院的途中，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斗膽問他一個問題：

「爸，你這輩子的心願是希望看到我結婚，但我告訴你，你不要妄想啦！……不過，我可以不結婚生孩子嗎？這樣你可以抱孫耶……」

我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打著排檔，心想，萬一他一巴掌打過來，我要怎麼躲？

他楞了幾秒，說：

「這我很贊成啊！」

「你贊成？確定？」

「我不僅贊成，我還很支持呢！」

我很懷疑，我家老爹這垂垂老矣的腦袋瓜有沒有先行老化、不清楚了。於是我說：

「我以為未婚生子會讓你蒙羞，你會賞我兩個耳光耶……」

「妳錯啦！我可是走在時代前端，這樣很好啊，只要妳搞清楚那男的背景，對妳真心的……」

老爹隨後解釋這「真心」的意思。

「這養小孩啊，要先講好，是通通歸妳養，還是歸他養，還是一起養，不要搞到後來，男的他要養，女的他不要，或是妳養一養，他又跑來跟你妳搶。」

我家老爹果然是先進，他連這些之後可能發生的狗屁倒躁瑣事，都有論點與立場。

我想，他之所以在這把年紀終於可以走在時代前端，完全是肇因於對我沒輒。我總是不斷跟他衝撞、爭執，關係一度惡劣到只希望對方趕快從世界上消失（其實應該是我希望的比較多，他是我爸，理應不會想看到自己的女兒人間蒸發）。

看著女兒風風光光嫁人、生兒育女，怎會不是他的期待？

自從退休這幾年來，他親眼看著我的感情生活漂泊不定，三不五時還要跑來跑去、不見人影，他自知，要看著我結婚是不太能期待之事。

我曾經跟他嗆聲：「你放心，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不會結婚給你看！」這種話，足夠打入十八層地獄了，或者，在末世來臨時，不用耶穌審判，我自己都會乖乖跟著撒旦走進地獄。

現在，老爹退了一大步，不奢望女兒出閣的風光，如果能看到自己有後，對他來說，已算是相當安慰的事。他確實走在時代前端啊，自己身邊很多朋友的父母是無法這樣寬待子女的，包括我老媽也是如此。他的改變、他對我的縱容，讓我不得不感謝他。

那天從醫院離開後，我陪他上市場，我們一起喝豆漿、討論探親要準備的東西，過馬路時，我牽著他的手，突然覺得眼前這人挺像老小孩的。

我都不免懷疑起自己：當我到了他這把年紀時，能像這老小孩一樣開明嗎？